过去,五里街丁字街头至永春实验小学有一条约200米的老街,楼房都是三层骑楼,人称“民生路”,是当时五里街最富有的街道。这里曾汇集了永春的金融机构和富人住宅,老五里街人调侃它是“香港路”“富人街”“美国华尔街”。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民生路
华严室
丁字街头民生路南侧有一座庙宇叫“华严室”,大家习惯称它“释仔”,是五里街香火最旺的神佛供奉地。每逢初一、十五佛生日,大殿长案桌上摆满供品,前来点香许愿磕头膜拜的信男信女极多。有时香多得香炉没地方插,就干脆插在大殿镂空盘龙石柱上。华严室大门内还有一个砖头砌成的金炉,整天烟雾缭绕。华严室的院子里还有个戏台,逢正月或七月普度,连日上演高甲戏、木偶戏或放电影,闹热非凡。大人坐在庭内和殿内看,小孩则爱坐在围墙头上看,很是惬意。费用由各店头募集或从添油灯钱里支出。
农历7月24至26日,是一年一度的释仔普度,热闹无比。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信众人山人海,整个“释仔”殿烛影晃动,紫烟缭绕,挤得水泄不通。到了26日下午普度仪式迎来高潮,道士高高坐在祭坛上,不停地口诵经书,大庭中纸钱堆积如山,整整烧了大半天。最后道士施展法术,从道袍里不断地掏出硬币和糖果饼干抛撒,以示普度众生,在场观看的人们争先捡拾。
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,大办食堂,华严室成了西安居民食堂。放学后,我和姐经常来这里打饭。我扛一根扁担,拎一个可以放地瓜的小竹篮,姐提一个装铝锅的大菜篮,一起到华严室大殿排队买饭。那时的大殿安放着一条约四五米长、四五十厘米宽的“大板椅”,上面摆列六七个大杉木饭桶。姐姐拿锅排队,我拿扁担菜篮在旁边等。轮到我们了,姐赶快把铝锅摆放在“大板椅”的一头,递上饭票,让炊事员舀稀饭称地瓜。当时居民每顿定额供应稀饭大约是2小两,刚好是一大勺——大概可以盛两大碗,稀得照出人影。
那时这些炊事员很神气,要吃饭随手舀,要吃地瓜随手拿,个个吃得肥滚白胖。如果遇到熟人或干部,舀的稀饭会稠一点;不熟悉的,铁勺子稍稍一搅,浮上几颗饭粒让你瞧得见,舀的尽是水。称地瓜时,遇到熟人挑“竖种”的(“竖种”地瓜生长期长,薯肉又松又甜);遇到不熟悉的,捡的尽是不好吃的“60天”和“新种花”。
姐眼尖,经常排在炊事员仙土婶的队伍,因为仙土婶与母亲是好友,她舀给姐的稀饭自然稠一些,称给的地瓜也好吃、量也足。姐还会主动与仙土婶打声招呼,仙土婶含笑看了姐一眼,然后从桶底舀稠一点的给我们,或舀快一点到铝锅里——勺子流掉的少。有时看打饭的人少,姐就让别人先打饭,故意磨蹭走后面,仙土婶见没其他人,自然会多添一点给我们。
当时大殿左侧后面一间暗室,被弄成“桑拿浴”房间,谁得水肿病,赤身露体在里面蒸一蒸,流流汗,水肿就消了。可是治标不治本,困难时期吃不到有营养的食物,过两天,全身又浮肿了……
,,把从各家各户抄家收来的古书、字画、神主公嫲牌堆在大庭里烧了一天一夜,灰烬堆成一人多高……
十几年后,华严室重新修复,比过去更加金碧辉煌,信男信女更众,香火更盛……
昔日热闹的五里街市
庆旦的杂货店和阿鲜
“不识庆旦阿鲜,不是五里街人”。提起五里街食杂店,不能不提起吴冾利商行,创办人吴昭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永春县商会会长,后去南洋发展,国内家业由长子吴庆旦承接。庆旦店在“释仔”对面、民生路北侧靠丁字街头一列的五个店面,专门卖自家酿造的酒醋酱油和食杂,店后有一座很大四合院和一个大门口庭,是庆旦家酿造酒醋酱油的作坊。庆旦为人憨厚老实,卖的酱油甜醋酸酒香,不掺假,做生意妇孺无欺,宁舍利而重邻里,很得五里街人赞誉,故有人戏称他“戆旦”,但多数人都叫他“旦叔”。小时候煮菜没有酱油盐了,母亲会说:“去旦叔那间酱油(盐)买一些回来。”
旦叔人敦壮,长相虽有点粗粕,但做生意货真价实,老五里街人喜欢找他买调味品和咸菜。五里街有一句口头禅:“死死六公且,豆干菜晡贴(即海蛰)。”说的是穷人生活困难,三顿吃的菜不变样,老是价格便宜的豆干、咸菜晡和咸海蜇。当时一块咸豆腐2分钱,一斤咸菜晡或一斤海蜇是1毛5分左右。故他的店尤受中下层市民欢迎,整天生意兴隆。
旦叔姓吴,讳忌“吴狗”一词,闽南话数字“59”与“吴狗”又是谐音,做买卖又难免要经常说到“59”这个数字。故每说到这个数字,他就有意避开。如数钱,他就念:“55、56、57、58、嗨啰嗦、60、61……”计算货款,单价5元,买9件——念乘法口诀:五九四十五。他就念:嗨啰嗦四十五。久而久之,五里街人就戏谑说:“嗨啰嗦来了”“到嗨啰嗦店里买一些盐回来……”
旦叔有六个儿子,个个长得高头大马。我只认识其中两个:二儿子阿鲜和三儿子宗耀。1975年我招工去天湖岩矿井,在掘进五队当掘进工,宗耀在天湖岩矿井当五连副连长(即副矿长),干活拼命,很得大家好评。
阿鲜,背后有人叫他“鹅鲜”。他没有多少文化,在五里街打杂生活。1965年,政府号召城镇闲散青年去下洋新村落户,阿鲜去了。可是去没几天,他不习惯山村静寂生活又跑回五里街了,从此再没有去新村。在五里街做小买卖,卖猪肉。,他看外地学生被打,参加,臂膀挂上“新永春公社”袖章,整天在街上追宣传车,有时追到州里去,在丁字街头跟人家辩论……一天他经过我家门口,突然从通用厂那边窜出一个穿军装的人,手拿一块石头朝阿鲜头上就是连砸三下,紧接着跑了——“哇苦——”只见阿鲜大叫一声,头上鲜血直喷,他捂住伤口想追,可砸他的那个人早已逃之夭夭了……后来听人家讲:砸他的是参加“筹委会”的儒林人李。
这几年阿鲜不卖猪肉了,常替厝边头尾打杂——每逢五里街婚丧喜庆红白事场合,总有他的身影:打扫门庭,买菜买肉,搬椅摆桌,捧碗递茶,招呼客人,点香放炮……忙得不亦乐乎。
“阿鲜”其实不戆且“和杰”义气,他经常来我家找父亲聊天募捐。一次他帮“释仔”募捐到我家,父亲开玩笑说:“阿鲜啊,我要捐多少才能保佑我?”阿鲜说:“彬叔啊,五里街谁不晓得你为人接骨做善事,儿孙拗(出色)哩!不用捐钱,释仔嫲也会保佑你。你供销社退休的,没什么钱,出5块钱就好啦……”“好好好,我出10块……”父亲笑着掏钱给他。
前几天,我在五里街丁字街头走,“彬叔仔,怎么这么久没有看到你?”我抬头一看,是阿鲜,他大大咧咧地说,“你退休了?”“退5年了!”我惊讶地说,“你认识我啊?!”“你不是那个在进修学校教书、省政府奖励你一辆小轿车的吗?你和你爸脸型很像……”我问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“属蛇的——街道蛇,五里街蛇!76岁啦!……”我笑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啦?”“吴宗明——你就叫我阿鲜就是!”
阿鲜是五里街普通人物的典型代表。五里街需要阿鲜,阿鲜也离不开五里街!
“美美”照相馆
“释仔”往南就是“美美”照相馆,公私合营后成为国营照相馆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“美美”照相馆是永春最好的照相馆,整天顾客盈门,六七个照相师傅忙得不可开交。楼上是顾客照相和冲洗相片的地方,布景大厅里还有一辆小三轮自行车,小孩子喜欢坐在车上照相;楼下是陈列厅,玻璃橱窗高大宽敞,里面用红绿绸布为背景,陈列着电影明星和俊男美女的彩色相片。
1957年,父亲曾到“美美”照相馆照了一张标准像。相片被放大加彩成一尺见方的个人肖像,,供人参观。照片上的父亲帅气俊美,满脸笑容,阳光灿烂。当时我在实小上幼儿园,每次路过这里,总喜欢趴在橱窗上看看。有一次,我告诉同学少鸿说这是我爸爸的相片,他不信。我就带他去父亲工作的建美商店,亲口喊了一声爸爸,他才信了,但却说:你爸爸那么帅,你怎么都不像你爸爸?
1961年春节,正逢大哥刚上大学回来的寒假,我们到“美美”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。照相师傅给我们每个人拢好头发,摆好坐姿,然后叫我们看他手中的铃铛,只见他“铃铃铃……”才摇响铃铛,“好!”一声,全家照就拍完成了。几天后去取,相片照得很自然,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浮肿,那是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泛水肿的痕迹。
皮塑厂
皮塑厂在“美美”照相馆往南下去几间。解放后是木屐厂,小时候我很喜欢看师傅拿剁刀“辟辟嘎嘎”剁木屐,三剁二削,一只木屐不用5分钟就剁好了,动作十分娴熟。上世纪60年代,木屐厂改成皮塑厂,除了剁木屐,还制作皮鞋布鞋。
皮塑厂的厂长兼书记是吕序源,现在厦门商会副会长吕清海的父亲。,我们去皮塑厂“四共同”(共同劳动、共同吃、共同住、共同学习),吕厂长也没叫我们干重活,只让我们给工人打开水,捡柴片。后来干脆让我们不要去,直接盖章给我们,说我们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,表现很好。
当时厂里有个30多岁的临时工叫周淑华,人长得很漂亮,每月只有十几元工资,整天给皮塑厂挑水、煮饭、打扫工场,常干得汗流满面……听说刚解放时,她是永春妇联的秘书。后来落实政策,她享受干部退休待遇。后来,她和我母亲成了好朋友,几乎天天来我家陪母亲聊天。
厂里还有个身材高挑苗条、四十岁出头的美女,是姐姐同学李立礼的妈妈吴茂珍。她是永春解放前最后一任县长李逸云的夫人,南京人,气质高雅,为人低调。听母亲说,李逸云去南京读书时认识了李夫人。解放前,李夫人是县长太太,穿一身旗袍像贵夫人。临解放,,随后李夫人脱下旗袍,当起剁木屐的工人。后来,李逸云被分配到泉州中学教书,李夫人也跟随丈夫。1956年肃反,李逸云,李夫人又返回木屐厂当工人。我们去厂里参加“四共同”时,发现她静静干活,极少跟人家说话,一副荣辱不惊、心静如水的样子。有人开她玩笑,她至多莞尔一笑,谁也拿她没办法。
银行遍布街道
解放前,民生路可谓“金融一条街”,特别是抗战时期,沿海大量银行内迁——中国银行、交通银行、福建银行、集友银行、农民银行和永春银行等都集中在这里。
中国银行在“补齿育”牙科诊所下隔4间“粗皮长伟”的店面,临解放时改为永春银行。交通银行就是在后来税务所的店面,集友银行在刘厝巷对面,农民银行在“蒲庆兰香室”隔壁,福建银行在李尧南住店下去几间。
解放后,中国银行永春支行(又是中国银行永春总行)搬到原来福建银行所在的地方,有三四个店面,是永春最大的银行。早年,五里街人钱款存储交易都在这里进行。据说刚解放时,,,唯有存中国银行的可以兑现,原因是中国银行与海外流通,要信守国际银行存储保密和诚信规则。
解放初,父亲积极买了一些国库券、公债。之后父亲被调往下洋地区工作,家中两个哥哥到外地上大学,母亲不识字,每年到期中签的公债由我去中国银行领回。1963年,那时我才12岁,去银行领钱,银行工作人员不让领,说我年纪太小,叫我回家拿户口簿和母亲的印章,才让我领回。
那时,在银行工作的职员,工资比较高,个个穿戴比较整洁,让我非常羡慕。我班上有个叫赖淑英的同学,父母亲都在中国银行工作,她经常拿一些作废的账本来学校。我那时学习好,较受同学欢迎,她送给我好几本废账本,我用背面写作业记日记,很好用。
蒲庆兰香室
在实验小学旁边有条小巷,小巷下去一间就是大名鼎鼎的“蒲庆兰香室”。宋元时,定居泉州的阿拉伯人蒲寿庚家族拥有大量海上船舶,垄断泉州香料海外贸易。明清时,蒲家后代有一支迁居永春卓埔后溪寨(现达埔镇汉口村),成为永春蒲氏开基祖,并继续从事香业,制作和贩卖神香。1928年开建民生路时,蒲氏看准五里街的繁荣市场,在此地建置一间店面楼房和后面一间工场,于是有了后来的“蒲庆兰香室”。
蒲庆兰店
印象中的“蒲庆兰香室”店内非常宽敞,没有摆什么东西,只有店头案桌上摆着一点点神香和金银纸,整天没有人看店头。那时破除迷信,烧香拜佛的人不多,大白天到这里来买香的很少。店后隔着一条大圳沟,水井旁边有一间砖墙水泥平板屋顶的平房,整天关着门,黑乎乎的,平时也没有什么声响,只是经过时闻到馥郁的香味,看见房顶晒着一匾匾神香。
“像这样的生意怎么养活一家人?”我小时候曾问父亲。父亲说:“你错了,零售的才多少,泉州、南安、安溪客商来这里成批采购的才厉害哩!”果然,晚上七八点以后,香室门口经常停放着载货的自行车,有人扛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神香金银纸,扶上车后架绑好,然后踩着车走了……住民生路的人说:蒲庆兰赚钱没人识,白天冷冷清清,夜晚闹闹热热。
,,把祖上存积的黄金用布包藏在漆交篮里,准备拿去寄放在乡下亲戚家里。不知何因,。,政府才按银行价补偿她4000多块人民币。
今日,民生路改建了,蒲氏后代还在那间旧平房里销售神香。他们主要在外地生产,成品运至这里销售。不必在夜晚偷偷摸摸出售,也不再是用自行车载了。但蒲氏还是低调经商——不打广告,不办什么显眼公司,都是顾客自己找上门采购的。我曾问过来这里买香的人,他们都说:泉州一带和海外虔诚的信男信女只相信“蒲庆兰香室”生产的神香!
(来源:桃源乡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