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,中国的母亲节。所有的母亲开始乐享额外的祝福和感恩,然后惊讶的快乐和惶恐的幸福象潮水一样很快退去,甚至母亲惶恐的不知道真假,怎么出来这么个节日,让自己无所适从。
因为不放假,所以这样的节日在工薪阶层眼里,根本就不算节日。所有的节日,如果与放假结合,那才是有意义的,至少老百姓知道放假的节日最重要,国家也注重。母亲节其实不是中国的节日,我们传统的九月初九重阳节,主要是弘扬尊老爱老的,包涵了母亲节的含义,但不是全部,譬如年轻的母亲和父亲,就很难有这个重阳节来涵盖。
可是从星期五六开始,微信、汽车收音机里到处都是母亲节的话题,媒体快速传播的时代,可以将一个很冷的话题炒热炒火起来,家庭、亲情、母爱、感恩、叛逆、质疑等等,都是讨论的主题,表达的形式集中在送花、送礼物,打电话回家,还有带母亲出门旅游、购物、美食等等。然而,我却非常的冷静,我知道母亲节本来不是这样的,我专门学习研究过相关的深度知识,所有这样热闹的呈现,归功于商家的助推,刺激消费氛围的营造。
高尔基有一句话: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,都来自母亲。伟大的母亲,自有过人不凡的付出和经历。更多的平凡母亲,普通的就是过好平凡的日子。更多平凡的母亲,不愿意过这样说来就来的母亲节。更多平凡的母亲,舍不得孩子花钱送礼物。于是,涌现出让人不安的是,多少优秀儿女对着网络和媒体,表达对母亲的依恋和感恩,还有很多感人、心酸、离奇、曲折的故事。
我不愿深问下去,母亲节当天你们的母亲那天在干什么,儿女的信息表达和祝福感恩,母亲是否很准确的收到了吗?无论如何新潮和感恩,可千万不能让母爱的表达与母亲现实的生活差距过于遥远。
那天,我没有打电话回家,也没有特意和母亲谈什么母亲节的东西,这样的话题太跳跃,对于我的母亲来说,跨度太大。我在手机监控里看到,母亲将小凳子从客厅搬到院子坐坐,第二次看的是她将小凳子搬到门厅处,认真的理菜,过着与平常大致差不多的日子。
母亲喜欢在门厅理菜,即便是大冬天,她也是这样的喜欢,理菜的时候看到路过门口熟人就聊几句,搬只小板凳与人,就算老年人朴实客气的待客。母亲欢喜将理好的菜,在院子洗好再拿回家,我提醒过她几次,大约其中一次我的态度有点不友好,厨房本可以理菜,可以温水洗菜,她是当时应着了,下回理菜还是老样子。
想明白这件事,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的。几十年了,一个人的习惯哪能轻易改变,小的时候,母亲教我们将屋外的刀,锹,竹篮子,鞋子,猪草等等都是要弄好了、洗干净再带回家。到如今,我在城市已经有不一样的卫生标准和对干净的理解,母亲还是这样做,物质逐渐富足后的很多改变,对她来说其实没有多大意义,母亲过的是她自己的日子,依然遵循把东西弄干净再带进家。
我的母亲属狗,已经七十多岁了,小学三年级文化,最近这些年,我感觉她老是烦我。不是安排我这事,就是安排我那事,都是小事,非要说给我听,有些非要我去办一下。其实,我的工作挺忙的,闲下来就不想动,母亲的小事如果我不重视,也怕她不高兴。再说,我们姐弟三人,我也不能厌烦她,不然姐弟之间会有比较的,农村出来的人就会知道这样一种难以表达的讲究。尊敬老人,脸面的约束比什么都重要,要脸的子女常常对父母不会差。
前些年,母亲说什么,安排我什么,看我神情不是太积极的,会主动打住不讲了。这些年,母亲已经老到不会察言观色了,只要看到我回家,总会将远方亲戚、原来附近生产队的事情,都十分详细,甚至不厌其烦的讲给我听,而且,我最好有“嗯!是吧!真是这样的!不得了,玩的出来呢!”这样语气的响应,母亲才会高兴,激情洋溢的样子往下讲。
母亲讲的那些小事,甚至和我根本无关的事,我最感兴趣的是,她老人家七十多岁了,居然还能模仿不同人来一问一答地模拟说给我听,可以用惟妙惟肖来形容。我想,母亲如果当初读个初中,一定能成为非常了得的作家,或许更容易成为剧作家,我也曾想是否我这样写写画画的生活,感慨人生、记录平凡的技能,不是训练和感悟,本质上其实是一种生命特征的遗传。
母亲的记忆这么好,我问她是否记得她当初老是打我骂我,她很果断的说,没有,她舍不得打我们姐弟呢。我没有反驳,因为我记得母亲当初打我后脑勺,我是捂着发麻的头皮狂奔而去的。母亲骂我非常的狠,她骂的凶,我也顶的凶,战争在我们母子之间,是那么的激烈和反复。她老人家就选择性忘记了,而且用斩钉截铁的方式说,没有打骂。
我对母亲印象最深的记忆,就这样被母亲消灭了。母亲曾当着邻居的面骂我:你小炮子仔,你不好好上学,以后你娶老婆我不得跟你种田,我都瘦干了!那是对我的羞辱,以前这样想,如今也是这样认为的。相反,我上复读班的时候,母亲不再和我谈学习,也不骂我了,周末回家的时候,母亲想着法子烧好吃的给我,甚至到后面小店子赊账拿荤菜回来做给我吃。
上大学前转户口,先要将本人当年义务粮上交缴清。当年的九月上旬水稻还没有收割完,母亲是将家里口粮仓里粮食搬出来,我和母亲将粮食用板车拉到街上粮站,过称、复数、开单子,缴义务粮的过程非常顺利,拿着纳清义务粮的单子,就赶到派出所凭录取通知书办理户口迁移。一路上,我和母亲轮流拉班车,母亲的步伐十分的轻快,在过磅秤的时候,满满一蛇皮口袋粮食母亲没有喊我搭手,一个人就抱过去了,我才知道,母亲虽然瘦,但只要高兴,母亲是非常有力气的。
返回的路上,乡邻们说着恭维的话,母亲开心地应酬着说话。现在回想起来,卖粮那天,母亲应该是最高兴的,乡亲们对运气、供应户口、干部这些词汇理解的比谁都深刻,吃过抢收抢种劳作之苦的农民,看上大学基本就是意味着供应户口、福利、干部,还有家庭脸面的全面实现。如今,老家的农业户口和宅基地都值钱了,村里厂里技术工人的工资基本和我相当,可是我宁愿让母亲相信,我儿子的供应户口是硬邦邦的,每月有用不完的福利,而且是个真干部。只要母亲真的开心,我还可以回家的时候,装的像城里有钱人的样子,完成千百年来不变的衣锦还乡的使命。
这样的安慰,是十家牛气地产开发商加十家顶级品牌经销商倾其所有,也给不了我的母亲的。城市和商家,可以带给我母亲如母亲节一般的新词,可是,我的母亲一定从未想过要感恩,要送花,要一个象征性日子里的祝福。母亲的满足,一定要让她感受真实,再大的财富和诱惑,都不如自家的小小成就来的荣耀与真实。所有从母亲身上经历过的苦和累,再从时间里沉淀下来,让我们看到了母亲的白发,稀疏的牙,满脸的皱纹,和偶尔让子女感到的厌烦。这样的母亲在子女面前,才是如此的真实。
微信圈里的晒图和如鸡汤般美文里母亲,总是和文艺有关,拔高了,提炼的太亮堂了,与平凡的母亲相比,伟大的太多,缺少的不是相似,而是真实。一晃眼,几十年过去了,老去的只是母亲的容颜,岁月从未老去。母亲节母亲的话题,最容易引起共鸣,我码字的我知道这样的共鸣多是文艺情感,一位母亲就是一个有关家庭的故事,唏嘘感慨,过往岁月,今日现状,最好由母亲本人来讲述,我们能耐心倾听就足够了。
去年,老家拆迁,母亲将国库券、粮票,银项圈、铜铃铛、铜勺子、铜镟子、铜板以及房间一股脑的紫铜和黄铜,都喊我在烈日下拆除下来,近乎鬼鬼祟祟的安排我带到城里书房收藏。
仿佛没有了牵挂和羁绊,母亲的心情好了许多,可以敞开院门,四处走动看看以前的老邻居了,我坚定地确信,原来这些母亲视为宝贝的东西,真的是她自由的羁绊。有了这些宝贝在家里,母亲走到那里都会惦记,生怕少了一两件,这些东西保存几十年,甚至有近两百年,不是宝贝也是宝贝了。
原来家有宝贝的心态,和没有宝贝的心态是不一样的,是否真的是价值不菲的宝贝,那倒并不重要了。如果可能,不妨将家里老人当个宝贝,也是别样的家庭氛围。
母亲姊妹兄弟七个,她是老大,在农村读了三年书,所以有机会在年少时就被选到上海大伯家帮带堂兄妹了,母亲对杨树浦一代老工业区非常熟悉,会说几句上海话,也基本听的懂上海话。据说,当初她可以不回来,可是母亲十分想家,想自家的兄弟姊妹。母亲从未对我们说过这些,是我上初中时,发现母亲和上海回来的舅舅姨娘他们对话一点也不费力气,所以我问母亲,母亲就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的。
上海有几门亲戚,是农村人的荣耀,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。我很小就吃到大白兔奶糖,用过香肥皂,穿过上海人带回来的依旧非常时尚的旧衣服。这其实是一种隐形的福利,在农村的村庄上,也是一种荣耀。如今,年老的母亲喜欢将我两个姐姐和夫人给她买的新衣服,穿给我看,问我怎么样。我以为这是母亲显摆她的富有和满足,更夸张地说,这与她在上海的生活经历有关系,如果母亲知道“小资”这个词,那我希望称呼她“文艺老太”。
我总是夸买的好,穿起来不丑呢,大价钱的,穿的显年轻呢。母亲很高兴的样子,然后,由她自己说衣服颜色太深,要么裤子料子不好,再不就是穿起来巴在身上,不好干活。十分惭愧,我曾经买过一件相对工资而言昂贵的皮草,也没有如此高兴,母亲没有把这种快乐和满足遗传给我,却把我培养成了谨小慎微,不求进取,抑或夸夸其谈,又常会居安思危的人。
我不喜欢用孝心和道德来解释儿子与母亲的关系。我相信母子连心的说法,认同养儿防老的农村繁衍规则,每家每户每一个家庭的儿女应该从心底明白父母是自己的,对待他们好与不好,只要尽到儿女本分的心意,应该就可以了,一代一代传下去,不能增减,也不要粉饰,听得下父母的厌烦,陪得上憨厚的笑脸,这是莫大的幸福和人生旅程的幸运。
我喜欢回家的时候,搬个小板凳坐着听母亲唠叨几句,哪怕闲扯半天,然后粗茶淡饭,随粥便饭一起用餐。当我年迈不堪的时候,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今后也是这样对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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